第七十五章《对赌》(9)

2022-12-17 作者: 陈楫宝
  内部人控制

  所谓客户协助“圆”,主要有两个步骤:一是签署广告投放意向协议,数字怎么填都可以;二是如果投资人或其委托的中介机构来调查,需要客户帮助证实一下,不要露馅。

  1.冷飕飕的夏天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融资大半年了。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汤姆,当时还是夏天,离冬天还远着呢。汤姆说:“狗日的夏天,我怎么觉得冷飕飕的?”

  汤姆在青岛的时候给秦方远打电话:“过来玩儿吧,坐动车也就五个小时。”

  秦方远说:“你们是去谈客户,我不好擅自请假出去。”

  “你是公司高管,关心一下销售部门有什么不行?管它呢,先过来再说,哥们儿几个聚一下。”汤姆和秦方远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在秦方远眼里,汤姆是个善良的人,江湖义气重。

  秦方远跟张家红打了个电话,她挺爽快,听了几句话就说:“好啊好啊,多指导指导,汤姆那边最近也没啥动静。”

  火车到达青岛,一出站台,宛如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青岛火车站保留了老站的原貌,德式小楼配上各种西式建筑,让人恍如梦中。

  汤姆和青岛分公司的总经理李梅过来接站。秦方远说:“劳你们两位大驾接站,受宠若惊啊!”

  “呵呵,秦总光临青岛,也是我们的荣幸!在公司,谁不知道帅哥秦总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公司发展壮大还不是依赖秦总的成功融资?”李梅说话做事很干练。

  秦方远最不愿意公司内部传播这种信息,他立即制止,说自家人别过誉了。

  车子停在一家海鲜城门口,汤姆说:“我们既然到青岛了,就要尝尝地道的海鲜。”李梅是当地人,点的海鲜自然是很地道。她要了份鳄鱼,本来秦方远想去看,汤姆拉住他说:“这个菜味道不错,看了的话就会感觉恶心,还是不看为妙。”

  酒过三巡,汤姆的话就多了起来:“秦总,方远兄弟,我这个人是个粗人,书读得不多,本来想着大学毕业混个一官半职的,结果混到商业道上了。”汤姆虽然酒喝多了,但说话不结巴,“我人过四十了,很多事情就想开了。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会搞广告了,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要重新选择。”

  秦方远也喝了几杯啤酒,微醉,但头脑清楚,他从汤姆的话中捕捉到一丝不妙的信息:“你要重新选择?你这个团队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我的手机天天收到公司IT部发的短信,某某团队又签了200万的单子,华北区上周还签订了一个800万的大单,还有李梅,青岛区不是刚搞定红海药业吗?都是好消息啊,怎么不会搞了?”

  李梅听了汤姆那些话,就赶紧用手敲了一下酒杯,提醒他别酒后乱说。听秦方远说到她的业绩,还提到红海药业,她比较尴尬地说:“那是易货,而且估计还得三个月后执行。秦总,你别听汤姆在这里瞎说,他这是喝高了。”

  秦方远发现李梅掩饰的伎俩不高。

  汤姆抢过话:“方远是兄弟,不怕。说实话,我们这媒体真的不行。还有我们的政策,张家红这个女人朝令夕改,上午定的政策,人家一提反对意见,她下午就推翻,晚上我们一抗议,她又改回来了,没有什么标准。还有啊,你去看看,很多区域的液晶屏整天黑屏,监控也是形同虚设,让我们怎么拉客户?”

  秦方远认为这些不是问题。有问题就解决,有错误就改,具体运营的事情,汤姆有发言权,业绩考核、时间考核、推行首问负责制,这些都是手段啊!

  “你啊,还是一书生!”汤姆真的喝高了,他冲着秦方远一挥手,一不留神把手边的空瓶子给扫到桌下,只听“砰”的一声响,啤酒瓶碎了一地。

  服务员闻声过来,秦方远说:“这个瓶子算我们的,最后结账时记上。”

  李梅拉起汤姆,说:“秦总,我们结账走吧。”

  汤姆说:“他们不是安排好了?K歌去,泡澡去。方远啊,既然来了就听我的啊!既来之则安之,完全放松。”

  他们直接去了当地一家比较大型的夜总会。

  秦方远在青岛待了三天,然后自己提前回京。三天时间里,喝酒、桑拿、唱歌、飙车,算得上回国这么久以来最放松的三天。

  回京的路上,秦方远又收到了公司的短信,华东区又和一家保健品公司签了300万元的广告合同。想到李梅和汤姆说的那番话,他已经明白了这些广告合同的真相,不觉摇头苦笑。

  秦方远预感到,危机正扑面而来。

  预感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投资者们向铭记传媒公司派出顾问金仲良。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投资者们已经结成了一个集体,这种联盟几乎不需要直白的宣告,他们是天然的利益共同体。如果说B轮融资进来之前,老严和张家红构成利益共同体的话,那是因为老严也在做击鼓传花的游戏,有新投资者进来,并且高溢价,不仅最初的A轮投资增值了,企业发展也加足了油。投资进来之后,先前的利益共同体自然分体,然后像细胞一样,按照自然属性,各就各位。

  他们自然联盟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共同向铭记传媒委派了一名顾问,美其名曰协助公司发展,具体做什么不言而喻,张家红心里清楚着呢。

  这名顾问在内部被戏称为金老头。金仲良其实不老,也就五十来岁,之前在众多跨国公司做过高管,熟悉国情,同时又是香港人,自然还是比较受欢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家红。投资者委派金仲良过来,最初提出待遇薪酬皆由公司承担,张家红在办公室里就跳了起来:“派了一个人来监视我们,还要我们支付工资?!”

  她当即给老严打电话过去:“员工们都盯着呢,现在公司岗位都满了,突然来一个顾问,不是很合适吧?像这个级别的人,仅仅薪酬就会增加公司的成本,你们在董事会上不是一再提倡减员增效吗?我还打算再开掉一些呢。您看怎么做?”

  老严一听心里就明白:“金先生的薪酬我们投资者支付,我们派他过去主要是支持公司业务发展,是给你们添加力量而不是增加负担。不过,我们内部的定位是,金先生在公司全权代表我们,希望你们的内部资料对他开放。毕竟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我们争取获得好的发展,共同获得好的回报。”

  张家红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在这个问题上,森泰基金、大道投资和老严的意见是一致的。

  金仲良进来后一个人一个办公室,基本上就是参加公司的高管会议、运营中心会议、财务中心会议,包括媒体资源开发、客户销售、品牌维护以及政府关系维护,态度很热情,甚至动用自己在国内积累多年的关系,给公司介绍客户。如此再三,公司总监们觉得这个金仲良真是不错,又不挣佣金,还不拿公司薪酬,真正体现了投资者的增值服务啊!

  在这种舆论环境下,张家红逐渐改变了态度,由刚开始的排斥变为接受,甚至一些重大的决策还咨询金仲良的意见。

  毕竟在江湖上混,姜还是老的辣。

  2.旧爱归来
  乔梅回京半个多月了,石文庆才告诉秦方远。

  秦方远听到这个消息时,顾不上一旁的于岩,连珠炮式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们见面了吗?她提到我了吗?”

  于岩看出了他的急躁,她问:“谁啊?”

  秦方远放下电话,还未从刚才的急躁甚至失措的情绪中走出来,脱口而出:“乔梅回来了!”说到“乔梅”两个字,才警醒过来旁边是于岩。

  于岩直直地盯着他:“你情绪挺激动的,我建议你去健身房运动一下,调整好你的情绪。”

  秦方远表示了歉意,说:“我去见石文庆。”

  临出门时,他吻了吻于岩洁净的额头。于岩僵直坐着,纹丝不动。

  石文庆约在大望路阳光100附近的一家普洱茶馆会面。秦方远火急火燎地赶到茶馆,在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石文庆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昨天,那个位置是乔梅坐过的。”

  秦方远刚一屁股坐下,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般蹦起来,然后哑然一笑,又坐下来了。

  石文庆等他坐定,不紧不慢地说:“她昨天约的我,见了她之后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石文庆没回答他,脸上有种少见的深沉。

  秦方远有些紧张,追问,“她怎么了?”。

  “两个字:消瘦!”

  秦方远对石文庆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叽叽歪歪的,快说吧!”

  石文庆一脸严肃:“昨天乔梅可是什么都跟我说了,包括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都说了。唉,让我怎么说呢?像我这么一个浪荡的人,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多么多么无赖的人,对于乔梅,我都感觉很愧疚,何况是你。”

  秦方远着急了解关键信息,等不及石文庆长篇大论,打断他说:“说核心。”

  “你走了后,乔梅说是对你彻底放手了,但心里没有放。后来认识一个从北京过去的男孩,比她还小一岁,两人谈了一段时间。她总是陷入对你的怀念里,难以释怀,总觉得他没有你好,谈了不久就分开了。”

  想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又有了别人,心里有些别扭,秦方远耐着性子听。

  “这次分开后不久,她在网上认识一个在美国的安徽人,姓王,喜欢书画,好像是什么北京信息工程学院毕业的,说自己搞电气工程的,在国内有企业。这个人比我们都大,也许是情场高手。乔梅是谁?多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你是最了解的,是吧!”石文庆朝秦方远努了一下嘴。

  秦方远说:“哪有心情开玩笑啊,你接着讲,后来怎样了?”

  “乔梅和那个人搞网恋三个多月,那人说离异,老婆在国内,乔梅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你分析分析,现在是不是女博士在海外也很饥渴啊?不对啊,我们这些黄皮肤的泡白妞困难,泡黄妞也困难,在美国也是男多女少啊,怎么总是乔梅扑上去啊?”

  说着说着石文庆就偏离了主题,被秦方远制止:“都啥心情了,你还开这种玩笑,说正事。”

  “那人住在离乔梅公寓不远的一个社区。一天早晨,乔梅拎着早餐——自己熬的绿豆粥,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还有另外的女人!”

  秦方远心里一紧,他非常理解乔梅那一瞬间的感受,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石文庆一瞧情形不对,就伸手拍了一下秦方远的肩膀:“如果连这点儿事都承受不了,我就不往下讲了。”

  秦方远轻吐一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也开着玩笑说:“你谈起别人的事情描述得惟妙惟肖,还记得你和何静那次吧?”

  石文庆连忙摆手:“以后别提这事啊,被哥们儿撞见那事算哥们儿晦气。这不,说乔梅怎么说到我头上了,接着说乔梅,接着说乔梅。

  “乔梅撞见这一幕后,迅速退出了房间,一个人跑到楼下,蹲在一旁号啕大哭。哭完以后,她冷静下来,再次回到房间,对方已经穿好衣服。乔梅进去后一言不发,拿起东西就砸,笔记本电脑、陶瓷、花瓶,什么值钱砸什么,还把墙上的油画扯下来撕掉,把那姑娘——也是中国的——吓得跑了,估计她以为乔梅疯了。那气势,把那个安徽籍王姓画家给镇住了!乔梅说,那次是砸爽了就走了。”

  秦方远心想:这就是乔梅,这就是北京妞!

  “乔梅遇人不淑,还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你啊!唉,说实话我真的挺羡慕你的。虽然我女人不少,却皆如过客;你女人寥寥,却个个为你欲生欲死,欲罢不能,这才叫功夫!如果说我练的是少林,你学的绝对是武当太极,四两拨千斤,力量连绵不尽,好生羡慕!”

  秦方远挥一下手:“少来,怎么联系乔梅?把电话给我。”

  “你还真是直奔主题,跟我要东西还像抢似的,今天这顿茶你埋单啊!还有,见着乔梅别说我坏话啊——我现在混得咋样,这个嘛,可以实话实说。”

  石文庆想表达什么意思,要达到什么目的,秦方远早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石文庆是想乔梅给他滞留在美国的女友们传话,当然是好话美言。

  秦方远把乔梅电话存进手机里,正要拨号。石文庆的手轻轻按住他,秦方远一愣,抬头望着他。

  石文庆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低沉,几乎带着叹息:“兄弟,想清楚。你不是我,做不来我的事。别忘了还有于岩。”

  秦方远僵住,看着石文庆起身出门,都没缓过来。

  周末,他终于给乔梅打了电话。乔梅刚听一句“喂”就知道是谁了,顿时泣不成声。秦方远说:“你在哪儿?”

  “在家。”乔梅的声音软弱无力。

  秦方远立即打的往顺义跑,也顾不上叫老赵出车。

  乔梅在自己的闺房里。在秦方远快到乔梅家楼下时,乔梅的妈妈先下楼了,她握着秦方远的手,话还未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孩子,你去劝劝她。回国后她就闷闷不乐,也不知道在国外受啥委屈了,我又不敢问,问多了她就急。这是怎么了啊?”说着老人家就哭。

  秦方远安慰了一番,上楼去了。乔梅躲在闺房里,她冷冷地看着秦方远推门进来,没有表情,只是一直盯着他,手里翻着一支签字笔。

  秦方远说:“我来了!”

  他蹲下来,在乔梅跟前,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

  乔梅的眼睛空荡荡的,这让秦方远心里发紧。当年是多么精神,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乔梅还是不说话,秦方远自顾自地讲回国一年多的经历和有趣的事情,当然他没说于岩的事情。乔梅还是冷冷地听着。

  秦方远蹲着太累,乔梅的妈妈敲门递给秦方远一把小板凳又出去了。秦方远坐着小板凳,继续讲着有趣的事情。渐渐地,乔梅的眼睛里有了热气、有了温度,转眼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大颗泪珠掉下来。她猛地抱住秦方远,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妹突然相见,那哭声,有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和沉重。

  秦方远也被下流泪。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辛苦和拼搏。

  乔梅说:“抱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会死的。”

  秦方远的手伸在空中,最后还是落在乔梅身上,用力地抱紧她。乔梅的身体颤抖而灼热。

  3.摊牌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秦方远曾经问过石文庆,是否有意或者无意跟于岩透露过乔梅的事。石文庆大怒:“你就这么不待见哥们儿?!咱们谁跟谁啊,就差从小没穿一条裤子了,这种事,我能泄露吗?我能做那勾当吗?”他义正词严,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冤屈。“不过,我真想骂你。我做事向来坦坦荡荡。没错,我是阅女人无数,但我绝不会同一时间段拥有不同的女人。”

  本来是向石文庆咨询求助,结果不但没有获得想要的答案,还遭一番奚落。在处理男女关系方面,秦方远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较弱智。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官作用,于岩不但秦方远和乔梅有过不一般的过往,还知道前些日子秦方远经常跑过去和乔梅待在一起。她很伤心,她知道这件事情迟早是要解决的。

  于岩给乔梅打电话,邀请她在崇文门饭店马克西姆餐厅吃饭。马克西姆餐厅是北京乃至全国出现的第一家中外合资的高档西餐厅,外方投资者是皮尔·卡丹。崔健在这里第一次演唱那首一曲成名的《一无所有》,娶了宋怀桂的女儿宋晓红。

  于岩给乔梅点的是600元/套的法式正餐,另加15%的服务费。套餐均含头盘、汤、主菜、甜点和咖啡茶,还加了鹅肝批、焗蜗牛和煎牛排。乔梅一言不发,看着于岩忙里忙外,要了一瓶19800元的路易艾希纳的美洛。

  于岩说:“为秦方远干杯!”

  乔梅举杯。

  “为你的健康干杯!”

  乔梅举杯。

  “为了你的胜利干杯!”

  这次乔梅没有干杯。她看见于岩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似乎刻意不让它流下来,总是悄然低头用餐巾纸擦眼睛。

  在悠扬的弦乐里,两人悄然无声地吃饭,一顿丰盛的西餐,吃得寡然无味。乔梅知道,她就是秦方远口中的Jessie,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于岩找到秦方远说:“你还爱她,是吗?OK, easy and clear.(简单明了。)”

  秦方远早就等候着这一刻。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让他感觉很累,虽然于岩从未为此争吵过,但越是这样,越让秦方远感到即将大雨倾盆。

  秦方远曾经就此事向石文庆讨教。石文庆说:“你心里装得下两个女人吗?你给我说实话。”

  秦方远想了想,点头。

  “她们两个你都爱吗?”

  秦方远点头。

  “这就对了,你们之前嘲笑我滥情,根本不是嘛。其实跟我交往的那么多女孩子,我个个都是有感情的,真的不是像换衣服那样随便换掉。像电影学院的那个,我都跑去很远的地方摘草莓给她做生日礼物。像那个空姐,你还别说我矫情,我真的是打算和她结婚的,我还打算给她买辆宝马,50万现金我都留着呢。还有那个小梅,你认识的,如果不是单亲家庭,非要婚后跟她妈妈生活在一起,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恐怕早就和她结婚了。我从小一个人惯了,哪能和老人住一起啊?反正你现在的心情我特别理解,男人真的可以爱几个女人,而女人心里只能装下一个男人,不是说嘛,男人是先有性后有爱,女人是先有爱再有性,或者是一旦有性了整个心都扑向你了。”

  “和于岩在一起,我很快乐,像燃烧一样。和乔梅一起,我会很安稳,过得很好,虽然,有时候很压抑。我不知道于岩是否爱我,或者是否和我结婚;但对于乔梅,我心里有底。”秦方远老老实实地说。在这方面,他承认石文庆是他的老师。

  “你老了。”石文庆莫名其妙来了句。

  秦方远听懂了。像尘世间大多数庸庸碌碌的感情纠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热烈的未知和安稳的束缚,你选择哪个。他沮丧地说,“我也烦我自己,我确实是个没有勇气的人。”

  “哈哈,这个问题确实棘手。就生活而言,乔梅适合你,毕竟在异国他乡共同生活了多年;就事业前途而言,于岩更适合你。她什么背景啊?相信你也知道吧。性格单纯,麻利,对你的事业是有帮助的。”

  石文庆说了那么多,秦方远还是不知道怎么选择,最后帮助他选择的是于岩。

  于岩问他:“你爱我吗?”

  秦方远认真地说:“我爱你。”他心里苦涩地想,是的,我爱你,可是我也爱乔梅。

  于岩说:“我爱你,对我来说,爱就是爱,爱你,和别的事情无关。你的爱,有好多东西在里面。既然她回来了,你也回到她身边了,我就不奉陪了。”

  于岩转身的时候秦方远没有看到她流泪,他总认为于岩会流泪的。

  说到这个细节时,石文庆嘲笑了秦方远一番:“你以为你是谁啊?爱就要流泪吗?这是什么逻辑!其实你是不甘心于岩处理这事这么干净利落吧!告诉你,像于岩这类人,她才不会跟你犹犹豫豫、拉拉扯扯、叽叽歪歪、婆婆妈妈,人家快刀斩乱麻。你啊,谈恋爱还是小学生水平。不过,也不应该啊,我看你处的这几个,还确实个儿顶个儿的,老天不长眼!”

  于岩自那次与秦方远摊牌后,就再也没有给秦方远思考和辩解的机会。她收拾了留在秦方远那里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扭头就离开了。

  于岩离开后,秦方远失落地坐着,空荡荡的看着窗外,好长时间。让他自己都鄙视自己的是,虽然痛苦和受挫,但他居然觉得打自心底的轻松。

  4.瞒不住了
  有道是,人多半是命,运气好的时候天上可以掉馅饼,一旦转霉运了,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此后不久,于岩突然找上秦方远,在东方君悦大酒店门口的喷泉池旁边,拿着一堆资料,开门见山:“Simon,关于铭记传媒,tell me something I don't know(告诉我点儿我不知道的事情)。”

  秦方远看出于岩的神情不对,似乎在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于岩说:“能对上帝发誓,那次融资中,你不知情吗?”

  于岩这样一问,他就明白了。这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时间过去快一年了,当初这些人承诺的合同执行几乎都没有兑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是知情者。这还用说吗?他是融资主导者之一,商业计划书也是他主抓的,谈判也是他。是的,他确实隐瞒了,但他有苦衷,当事人信誓旦旦地说,完全可以把意向变为正式合同,可以让梦想照进现实;还说这已经是行业潜规则,早就屡见不鲜了。而且,那时候资本市场躁狂,项目基本处于抢的状态,抓大放小,这个问题应该放在大环境下去看。

  这样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愧疚。于是,在于岩以质问的口气问他的时候,他摇摇头,表现得很坚定。

  于岩本来期待他如实地陈述,换来的却是坚决的否定,她一下子愤怒起来,甚至有点悲痛。那璀璨的阳光似乎正在被漆黑的宇宙吞没,逐渐湮灭成暗淡的星光。

  她已经拿到内部材料——一度是公司商业机密的资料。到底怎么弄到的?秦方远百思不得其解,就像于岩怎么了解他和乔梅的事情一样。

  于岩愤怒是因为她对爸爸说了谎。作为这只基金最大的LP,在犹豫徘徊之余,是自己的女儿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让一个可投可不投的项目在一念之间生死转变,做出这个决定是由于自己孩子的承诺。这个承诺实际上来自秦方远,来自于岩对秦方远的信任和支持。

  于岩看到坚定摇头的秦方远,心里立即凉了。她“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资料拍向秦方远的脸,转身走掉,任凭资料像烟花一样散落一地。

  秦方远孤零零的,像被掏空了一样,蹲在喷泉池一旁。

  这个场景,也许会在很长的时间里成为秦方远独自咀嚼的酸楚。

  秦方远其实理解于岩的心情,在美国接受教育的人,连小孩子都知道《木偶奇遇记》中的主角小木偶匹诺曹学不得。于岩的表现就像秦方远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信息时所表现的一样,只是秦方远妥协了。铭记传媒是自己在国内的第一个项目,回国后的第一仗,谁都渴望成功。在冠冕堂皇、众口一词、利益至上的背景下,他选择了妥协,甚至隐瞒。

  5.“亲信会议”浮夸风
  这天,秦方远刚进自己的办公室,何静就冲进来:“秦总,张总让你去小会议室开会。”

  自从那次在石文庆的公寓里被秦方远撞见那事后,何静对秦方远的态度大为转变,几乎是板着面孔了。秦方远心想,就算是貂蝉,情绪恶化后也没有原来美了。不过,秦方远也不怎么计较,他心里已经装不下这些琐碎的情感之事了。

  秦方远走到小会议室,发现人不多,但个个面色凝重,正襟危坐。秦方远迅速扫了一眼,发现今天参会的人比较奇怪,公司的好几位核心高管没有与会,像COO汤姆不在,CAO沈均不在,CMO更是两三个礼拜不见面了,也不知道忙啥去了,CFO李东也不在,甚至人力资源总监夏涛也不见人影。他心里涌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规格的会议?要讨论什么?
  张家红端坐在长条桌主持人的位置上,每一位被邀与会者进来时均点头示意,这么平和,部属们都有些不适应。

  围坐在条桌两边的,有负责媒体资源开发的副总王兵兵、新提拔不久的液晶屏采购总监李勇、办公室主任董怀恩、大客户一部总监肖强、财务部经理胡冬妹。秦方远突然明白了,这些人是张家红经常挂在嘴上的亲信。“难道我也被纳入亲信阵营了?”秦方远对今天这个局面迷惑不解。

  张家红看到秦方远进来了,就让秘书关上门:“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很多人跟我做广告多年,长的有十年,又参与创办铭记传媒,一起打江山。”她顿了顿,“不瞒大家说,公司现在遇到非常大的困难,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依仗父子兵,关键时刻希望你们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要掉链子。”

  听完这段开场白,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硬仗何为。秦方远本能地感到暗流汹涌。都说女人心难测,女强人的心思更是如雾里看花,外面的人永远只看到冰山的一角。

  回想起加盟铭记传媒公司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秦方远意识到,该来的总会来,一切的因都会结果,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秦方远思维飘散,他只看到张家红的嘴巴上下开合,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张家红突然转头对坐在一旁的秦方远说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方远,最近公司会有一些比较大的变化,希望你不要受影响。你是石文庆介绍的,是自己人。”

  这种直白的表态,秦方远好久都没有听到了。究竟会有什么大变化,值得张家红特别叮嘱?
  张家红布置任务:“我们要整理一下今年前三季度的业绩报表以及第四季度的业绩预测。”

  这件事其实交给业务部门就可以了,业绩报表财务可以出具数据,业绩预测由运营部门提供报表,应该不是董事长亲自过问的,更不适合在今天这个小型会议上讨论,何况相关核心部门的人都不在。

  张家红似乎特别在意这个东西,因此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情很重要,但又不知道做这个干什么。

  “请问,做什么用的?”王兵兵道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这天,张家红几乎有问必答。她态度温和地回答道:“先不要管做什么用,把报表做扎实些就行,今天晚上要提交给秦总。”

  办公室主任董怀恩顺口接了句:“估计又要开始融资,做给投资人看的吧!”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只有秦方远不明白,这些表格压根儿不是融资所需要的,公司目前还没有启动C轮融资的条件和迹象。那张家红召集这帮人搞这些干什么呢?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B轮融资前,也是在这样的办公室,那天下午开了关于融资的通气会后,张家红又在晚上召集了少数人参加内部会议,称为“亲信会”,那次会议秦方远没有被邀请参加。此情此景,仿佛如昨。

  “这件事情,我们还得依仗秦总的支持了。”大客户一部总监肖强冲着秦方远阴阳怪气地说,“如果秦总不通过,我们做多了也白搭。融资嘛,人家大权在握啊!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牛着呢。”

  刚刚琢磨出一点儿味道,听到肖强这一句话,秦方远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顿时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说什么呢?我碍事了吗?你们任何人做的事情自己负责,你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这帮人对平日文质彬彬的秦方远突然发飙明显心理准备不足,好几道目光都砸在秦方远身上。那些目光阴冷,犹如一把把利剑悬在高空,随时可能杀下来,秦方远深刻地想到了两个字——孤独。

  小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起来,静悄悄的,坐在不远处的何静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敢吱声。

  “秦总,当初我们做第二轮融资的时候,你不是拿着我们提供的合同和报表去告状吗?你还要求我们签字确认,你不是一直要做好人吗?”肖强针锋相对。

  办公室主任董怀恩也过来帮腔:“是啊,当初我负责一个分区的资源开发,人家还偷偷去调查我们合同的真伪,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不都拿下来了吗?何必那么较真儿呢。”

  秦方远立即腾地站起来,狠狠地把记录本摔在桌子上,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是一块未愈的伤疤,已经影响到他在于岩及投资人眼里的信誉了,没想到在这个场合还被他们合力猛然撕裂,流着鲜红的血,一群看客还在那儿咝咝地笑,那么放荡,那么冰冷。

  张家红铁青着脸看着这一切。何静看情形不对,站起来冲着肖强和董怀恩说:“你们能消停下吗?张总还在呢!不是讨论事情的吗?你们怎么像吃了呛药啊?”

  提到董事长还在呢,他们立马乖了起来。

  张家红发话:“你们做业务的功夫都去哪儿了?这个节骨眼了还学会内斗了?啊?!”

  秦方远听出了“内斗”的别样含义,他有些明白张家红做这些报表要达到什么目的了——马上要开董事会了。他顺势坐了下来。

  对于张家红提到数据报表用的“扎实”这个词,王兵兵心领神会。他首先提议,我们要展示成本控制能力,让人看看我们是怎么节约成本的,尤其是资源维护费用,一年只有300多万元。人家分众传媒多少啊?上市财务报表显示不少啊,虽然有广告点位数量差异。我们的单位资源维护成本非常低,成本意识这么强的团队,去哪里找?什么是价值?这才是我们的价值。

  “OK!这个你来完善。”张家红很满意。

  “销售业绩怎么报?”华北大区总监廖红问。这个女人是张家红进京做电视广告业务时招的第一名员工,忠心耿耿。

  这个问题很愚蠢,销售业绩当然是根据业务合同来计算了,签订了多少合同、执行了多少、实收多少、应收多少,白纸黑字,不应该信口开河张口就来一串数字。秦方远耸了耸肩,他们把目光转向张家红。

  “第四季度预售报5000万,明年的广告计划预测可以报高些。”张董事长对手下吩咐,“那些重点客户要提前打好招呼,每一笔预售单子都要落实到具体客户,如果投资人做尽职调查的话,让这些客户帮助圆一下。我们要过好眼前这一关。”

  这是去年融资事件中的情景再现,秦方远已经看明白了。他突然有些恶心,站起来对张家红说:“张总,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请假休息一下。”

  所有人都看着张家红,张家红一看这情形,犹豫了一会儿,她紧紧盯着秦方远的脸色看,看到他的额头有些汗珠,就轻轻挥挥手,让秦方远回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休息。

  其他人开始琢磨“圆”的含义和动作。所谓圆,主要有两个步骤:一是签署一份广告投放的意向协议,既然是意向协议,不用承担正式合约的法律责任,因此数字怎么填都可以;二是签署了意向协议后,如果有第三方来调查,需要客户帮助证明一下,不要露馅。

  其实,这些活儿应该是铭记传媒的COO汤姆具体负责,董事长应该躲在幕后,这样即使投资者追问起来,董事长前面起码还有一道防火墙嘛。不知道为何,汤姆竟然没有被邀请参加此次会议。

  6.高管也是局外人
  董事长布置完任务,各个部门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秦方远独自待在办公室头痛欲裂,不是真的头痛,而是预感危机扑面而来。不祥的预感像块巨石压在心头,怎么也搬不开,压得他快透不过气了。

  张凯伦推开门进来,看到秦方远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就敞开嗓子嚷:“这又是谁啊,把我们的高富帅惹成这样?”

  张凯伦一亮嗓子,原本还有些吵吵嚷嚷的写字间突然寂静下来,他们都期待着又一场大片的上演。

  秦方远赶紧站起来关上门:“你就嘴上积点儿德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凯伦说:“我就是看不惯一群傻帽欺负一个书生,他们不就是仗着人多吗?不知好歹!如果没有你那笔融资,他们喝西北风去。”

  秦方远自然知道张凯伦的作风,湘人性格彪悍,与秦方远的谨小慎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是因为互补,两人惺惺相惜。

  张家红至今认为,公司最难处理的就是张凯伦,请神容易送神难。张凯伦办事效率高,但是个刺儿头,压根儿不吃张家红的那一套。曾经有一次张家红被他惹急了,气得当众扔了LV包。在众多员工看来,这该天下大乱了,谁知张凯伦掉头就走,把张家红气得面无血色。但是,张家红又离不开他。张凯伦能玩转政商,还是有一些道道的,尤其是主管部门的处长们,还是愿意被他请出来吃吃喝喝捧捧场的。

  也就这么一个董事长特别助理,在铭记传媒公司是为数不多的张家红不敢张口来句“猪脑子”“脑子进水”这种脏话的部属之一。

  秦方远关上门后拉着张凯伦坐在沙发上:“你别嚷了。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你最近忙什么?”

  “忙什么?嘿嘿,忙着找下家呗。”张凯伦在秦方远面前从来不打诳语,这让秦方远颇是感动。

  “这么着急走?”

  “你别装糊涂卖乖,你是公司高管,还不知道公司的经营状况啊?”张凯伦说话不喜欢含水分,都让公司其他人怀疑他是否真在政府机关混过,在那地方滚爬过来的人,说话可是滴水不漏,让人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弄清楚真实意图,这叫官话套话。“我估计撑不下去了,你看那钱,烧得哗啦啦的,让人心痛。收购什么破公司,竟然花了5000万,行业内部都传遍了,整个一个傻帽儿!还有那广告,什么玩意儿,花那么多钱!”

  秦方远知道张凯伦指的是三个月前收购深圳焦点传媒公司和公司的形象广告。

  秦方远问:“广告投放了多少钱?”

  张凯伦斜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不亚于你收购焦点传媒啊!”

  秦方远甚是吃惊,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越算心里越凉,他终于理解了张家红之前那句“如果再想收购就得启动第三轮融资”的含义。再次融资?如果确如汤姆所言,水中捞月吧!

  这时,肖南闪身进来。张凯伦立即站起来,诡秘地一笑:“嘿,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肖南反讥:“哎呀,张总,人家张小姐等你吃饭黄花菜都凉了。”

  秦方远对这句话有些不明白:“又是哪个张小姐啊?”

  “还能有谁?大客户一部肖总秘书呗。”

  “呵呵,得了,不和两位费口舌了,我自逍遥去。”张凯伦推了推眼镜,开门而去。

  “晚上一起吃饭?”肖南看着张凯伦出去,关上门问秦方远。

  “你去哪儿了?没事吧,昨晚听你哭得那么伤心。”

  “我很伤心吗?我去太原出差了。唉,甭提了,今天一大早就买机票跑回来了。”肖南换了话题,“对了,你昨晚怎么那么晚还没睡?都12点多了,原来你可是作息很有规律的,10点多准时就寝。我们还感慨,不做销售就是好,作息规律,养身养颜。”

  昨晚,秦方远正和乔梅在床上欢愉地大战,结果被肖南的电话吵得中途停止。肖南提起昨晚,秦方远想起和乔梅亲热的情景,还被肖南的一个电话给弄得半途而废,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脸霎时就红了。

  “这次去山西,本来签约没啥问题,帮助他们做推广计划的是我的研究生同学,也推荐了我们媒体,基本搞定。不去见面也许能签成,去了后,不说签不成,反盯上我人了,开出价来赤裸裸地说要包养我,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肖南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秦方远一听就知道结果:“做不成就算了,还有下一次机会。”

  肖南对秦方远说:“那事就算了。明天又要出差了,目的地是武汉,那是你的地盘啊!”

  她看着秦方远,挑逗式的目光暴露出明显的意图——邀请秦方远一起去。

  湖北是秦方远出生、成长和上学的地方,是他的老家。秦方远装作不懂:“你去武汉啊,那我找朋友照应你。”

  秦方远告诉她,晚上自己的前女友要回美国了,要送她去机场,就不陪她吃饭了。

  “你们不是分了吗?”肖南比较吃惊。

  之前,公司里已经传出秦方远和于岩分手的消息。秦方远一直很奇怪,他和于岩两个人的事情应该比较隐秘,不知道为何,稍有举动总是会很快在公司传开。还有,于岩能够掌握那么多信息,包括融资时有瑕疵的合同资料以及他与乔梅的事情,自己几乎都快成透明人了。是谁,在幕后偷窥了这一切?
  后来,他想到何静,作为董事长秘书,她是距离公司机密最近的人。自从那次他们在石文庆房子里尴尬相遇,何静对秦方远再也没有以前那么亲昵了。

  肖南听到于岩跟秦方远分手的消息后,专门给秦方远打电话,邀请他去首都剧场看了一场话剧,台湾导演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她的心里涌起快意,似乎看到了北京雾霭中的一片阳光。

  7.断臂求生
  傍晚6点,秦方远送乔梅去机场。乔梅还有最后半年就博士毕业了。

  秦方远脸色不对,乔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说:“如果你不舒服,就别送我了吧。”

  “不行,再怎么的,我也得送你。”秦方远在乔梅面前表现得很平静。

  “你什么时候去美国?”乔梅这次用了“去”,而不是“回”。

  2010年当当网在美国纽交所顺利上市,当当网CEO李国庆是个性情中人,他邀请初恋女友出席庆功宴。因此,在投融资圈流传这样一句话:邀初恋女友参加上市庆功宴,羡慕嫉妒恨。

  乔梅问的当然是铭记传媒在美国上市的事情。想到这个和李国庆的故事,秦方远就有些黯然。不过,他在乔梅面前表现得很镇静,当初自己那么雄心勃勃地回国图谋大业,他可不想让乔梅看笑话。男人,有时候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宁可要一时的面子,也不惧永远的伤痛。

  “时机成熟就去。”秦方远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边走边瞧吧。”

  乔梅很敏感,明显感觉到秦方远底气不足:“发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出租车司机老赵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这对恋人,插话说:“方远最近瘦了不少,工作也悠着点儿吧!”

  乔梅说:“是啊,我就纳闷儿了,天天这么拼命干,就为了去纳斯达克敲钟啊?那得到猴年马月?敲钟就那么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啊,只有上市才会有十倍或者上百倍的(国内创业板)回报。如果真的去敲钟了,那我秦方远转眼间就由一介穷书生摇身变为身家千万的富翁,那才堪称华丽转身。

  也就这么想着,秦方远不吭声,他让老赵打开音乐电台,周杰伦的《菊花台》飘了过来:
  ……

  菊花残

  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

  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

  夜未央

  你的影子
  剪不断

  独留我孤单

  在湖面神伤

  ……

  伤感的旋律,淹没在一点点沉没的夕阳中。

  这次离开,乔梅让秦方远亲自送她,想着离开前再来一次最后的温存。只是,这个小小的愿望被汤姆的一个电话给完全打乱了。

  “兄弟,我准备辞职!”汤姆上来就说了这么一个结果。

  秦方远虽然有些预感,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怎么走得这么急?”

  汤姆说:“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去找你吧!”

  秦方远算了一下时间,与汤姆约在了晚上十点半,在东三环富力城的上岛咖啡馆。

  放下电话,秦方远一时愣住了。

  晚上十点半,汤姆准时赶过来了,他进来时夹着一股寒风,还没等小木门关上,就呼的一下冲进来。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胡子坚挺地长着,一看就没有刮,而头皮还是那么亮。

  “怎么回事?”待汤姆屁股落在单人沙发上,秦方远就迫不及待地问,“今天上午召开的会议就没见到你,我还纳闷了。”

  “唉,一言难尽!”汤姆看着秦方远,欲言又止。沉默半天,汤姆还是憋不住了:“这个娘们儿把我给开了。”

  “为什么?”一抛出这个问题,秦方远就有些后悔,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董事会早就对经营管理团队耐心耗尽,已经不仅仅是不满了,但秦方远仍有些纳闷:“事情很突然啊!”

  “唉,不受信任就得走,我们都是成年人,心里明白。”汤姆话中有些悲壮,“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也许是命运轮回。当初汤姆跳离忘不了传媒,周易财就预言汤姆在铭记传媒待不长,那句话一语成谶。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汤姆不是主动跳槽,而是被裁掉,两者之间似乎有较大的不同。

  “对不起啊,当初你带人进来的时候,我还在背后打你的小报告,竭力反对你。”想起去年那桩事,秦方远表达了歉意。

  “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就知道了。”

  秦方远纳闷:“哦?你怎么会知道?这话我只跟董事长说过。”

  汤姆反而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秦方远:“你前头说的话,她转头就告诉我了。她心里留不住话,这你还不知道?”

  这下子轮到秦方远郁闷了。

  汤姆说:“这次她是让人力资源打电话给我说的这件事,她不直接给我打,我也就不给她打了。对了,我想问问,我那痔疮药厂的客户转让给谁比较合适?”

  “只要留在公司,转给谁都行。”秦方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怎么行?随便给谁,那都是银行提款机啊!”

  “对方不是嫌弃我们点位不够,播放质量不好不投了吗?你那个1000万的合同不是还有300万给退回去了,哪有未来的合作机会?”秦方远比较奇怪。

  “也不是。”汤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我是想,这个客户不能交给其他人,交给自己人安全些吧!”说这话时,汤姆没有抬头看秦方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秦方远注意到茶杯里的水较剧烈地晃了一下。

  汤姆竭力掩饰着,很快调整了情绪,提议说:“那转给肖南吧,她应该是我们自己人吧。”说完,他对着秦方远诡秘地一笑。

  秦方远不知道他笑什么。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传闻,说是曾经在一次公司聚会上,肖南和汤姆消失了两个多小时,有人神秘地说,看见汤姆和肖南在玩“车震”。之前,他根本不相信,也不好意思问。肖南也不是这种人,除非有别的原因。

  “方远,我一直把你看成是我的兄弟,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帮我照顾好肖南。这个丫头嘛,虽然说话尖刻,但人很善良。”

  拜托我照顾肖南?秦方远瞪大了眼睛,心里充满了确认传闻后的吃惊和沮丧。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实话说吧,我和肖南那传闻是真的。”汤姆毕竟是老江湖,有时候戳破了那一层纸反而使事情变得更安全。

  不知道说什么好,秦方远干脆不说话了。他明白了汤姆为什么把这个重要客户交给肖南——实际上,秦方远没有完全明白,也是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汤姆转交这个客户给肖南的深刻含义,不是照顾肖南,而是涉及一桩隐秘事件。

  与汤姆分手后,秦方远回家冲了个澡,然后把疲惫不堪的身体扔在两米宽的大床上。很快,秦方远就进入了梦乡——失眠已经有些日子了。

  好梦不长,接近一点的时候,秦方远的苹果手机又急剧地响起来,把他吵醒了。电话是石文庆打过来的,一下子把秦方远搞得睡意全无。

  石文庆劈头就问:“你在公司得罪什么人了吗?”

  秦方远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石文庆就点明了:“你负责收购的深圳焦点传媒出事了。”

  “出啥事了?”秦方远非常奇怪,“收购尽职调查是我负责,所有法律和财务调查都有专门报告,但我对这宗收购持有不同意见,因此没有在内部收购文件上签字。再说,这轮收购不是经过董事会批准的吗?无论收购程序还是收购条款,都是公开、透明、合法有效的。”

  石文庆说:“有人怀疑收购有猫腻,你们从中牟利。”

  秦方远听了非常生气:“扯淡!我堂堂正正!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儿?不行,我明天一定要跟董事长谈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找出来对质!”

  石文庆立即制止:“目前还只是传闻,你不要打草惊蛇,他们其实蛮相信你的。你去找张董事长,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还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冷静。”

  挂了电话,秦方远愤怒到极点,握手机的手都有些哆嗦。在国内外受教育多年,他认为人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诚实和不贪婪,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也是华尔街提倡的基本准则之一,没想到却被人如此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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