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未央

2015-09-17 作者: 杂斑野猪
  郑海东是被一只拳头叫醒的。

  一股强劲的力量击打在自己的胯部,整个下半身的肌肉都在痉挛。郑海东赶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蓝天白云和一只飞来的拳头,一刹那以后,郑海东的左眼肿胀得再也睁不开了。

  “一群猪猡,能吃会睡,投胎做人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都给老子起来!”一个歇斯里地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道。

  郑海东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着站了起来,那只飞舞的拳头接着又向其他犯人身上招呼了开去。

  “起床号”响了大概2分钟以后,新犯人们排列整齐,向操场走去。

  路上,郑海东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想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屋檐外睡了一晚上。

  “牢狱生活的第一天,居然没有在牢房里度过,这是不是能算是一个好兆头呢?”郑海东侥幸地想着:“但无论如何,希望今晚能够进屋睡觉吧。”

  郑海东并没有去奢望今天的早餐,队伍中也没有其它犯人对饿着肚子出发提出任何异议。好在腹中的饥饿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但疼痛还在继续。此外又添加了因风寒而导致的咳嗽、头疼和口腔溃疡。郑海东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蒸笼里的大包子正在接受热浪的炙烤——他发烧了。

  队伍在空旷的监狱里缓慢地蠕动着。

  郑海东左右四顾,远处高墙电的映衬之下,一个个岗楼突兀地耸立着,它们是这里的最高建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监狱里的芸芸众生。一排排低矮的瓦房就像养蜂人的蜂箱,整齐得顺次排列,犯人们如同工蜂一样,漫无目的地忙碌。

  从每一栋瓦房之间的区别,郑海东可以大致猜出它们的功能——烧砖窑、铸造间、养猪场、食堂、宿舍、办公室……一些房子他甚至还有些印象,其中甚至有几间屋子他曾经随同父亲进去过。那些深埋心底的记忆,现在看来不仅遥不可及,甚至似乎根本不属于自己。

  队伍来到了监狱的一座偏门前,守位的武警在检查过狱警的手续后,直接放行。队伍逐渐远离了建筑区,向田野走去。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这是要带我们去种地?”

  “你们那种地不带家伙,用手刨?”

  “我觉得吧,可能是带我们出来放风。”

  “放风?跑这么远?你怎么不说是放你回家!”

  “该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们给做了吧?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闭上你的臭嘴!那是小日本!我们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不至于。”

  一种恐慌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

  一个小个子犯人终于按捺不住,向旁边押解的狱警凑了近,小心翼翼地问道:“领导,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狱警瞥了他一眼,本要发怒,却又突然变了脸色,一脸同情地说道:“哎,当然是上刑场啦!”

  听到狱警的回答,队伍“嗡”的一下子炸了锅。

  狱警身边的同事不高兴地说:“你告诉他们干嘛,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嘛!”

  这句话进一步印证了此行的目的地。

  为什么要去刑场?去刑场干什么?要被杀死吗?还有生存的机会吗?他们对前途迷茫、对命运痛诉、对幸运憧憬。没有一个人敢刨根问底或是起身反抗,他们被折磨地太久了,最后一点抵抗的意识也已经消磨殆尽。

  队伍继续缓慢地、坚定地向前蠕动。可以隐约地听到,队伍中不是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忏悔和压抑的啜泣。

  ——————

  等到太阳已经爬上头顶,队伍的前方,再次出现了人工设施的痕迹。

  一座低矮的小山包立在面前,山脚下用三道铁丝围拢了起来,只留下一条5米左右宽的通道。通道是一条简易的夯土路,路沿已经被倾轧得坑坑洼洼,路得一头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一头则在这里戛然而止。通道的左右各站着两名手持自动步枪的年纪轻轻的武警。

  队伍在通道前停了下来。带队的狱警向武警出示了一份资料后,武警端着枪,开始一排一排地清点犯人人数。

  郑海东感到自己的喉咙发干,他试图咽下一点唾沫,却发现口腔里除了溃疡创口灼烧般的刺痛以外,连一点水分也没有。

  随着武警的目光像死神之镰一样不断地收割着犯人们的人数时,犯人们的情绪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些人的呼吸开始加重,另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诅咒。队伍中弥漫着一股只有墓地和坟场才能感受到的浓重的死亡气息。

  郑海东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快速运转着,他想起了耄耋之年的父亲,多么希望能再见父亲一面啊!哪怕是能被他狠狠揍一顿,以稍稍弥补自己不能膝前尽孝的愧疚;他想起了乖巧伶俐的郑雪,这个女人的外表是这样纯洁善良,内在却又是如此的蛇蝎心肠,现在自己即将赴死,而她还在王老板的荣华富贵里徜徉;他想起了那台崭新的切诺基,低沉轰鸣的马达声是那么的悦耳,微微隆起的线条是那么的有力,闪耀的镀铬装饰是那么的耀眼,可就是这样一个尤物,把自己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武警清点完人数,让到一边,示意放行。

  队伍在狱警的带领之下从关卡依次。郑海东注意到,在行进的过程中,四支黑洞洞的枪口一直对准着他们。

  通过关口后,队伍被拆分成4组,狱警们走上前来,逐一搜身。

  几分钟以后,一个狱警突然停住了动作,然后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犯人的脸上,打得这个犯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在这个犯人原来站着的地方,一滩黄褐色的液体正缓慢地渗入泥土之中。

  “妈的个巴子,撒尿都不知道放个屁,沾老子一手,真***晦气!”狱警把沾着液体的手在旁边站着的犯人的领口擦了擦,继续搜查下一个。<
关闭